让中医典籍走出深闺

来源
中国中医药报
时间
2009-09-03

6月中下旬,从黄山、婺源到祁门,再从休宁、歙县到绩溪,皖南山区迎来了风尘仆仆的一队人——来自安徽中医学院的中医古籍文献专家“搜寻队”。

探访珍贵中医古籍,让专家们很兴奋。这兴奋,源于对自己身负重任的自豪,也源于对安徽省中医文献整理保护工作紧迫性的清醒认识:“也许用‘抢救’来形容更为恰当!”

珍本孤本“一页一两金”

安徽中医学院图书馆的古籍部书库犹如一个巨大“藏宝洞”,目前馆藏各类古籍医书近3万册,其中明清时期医家类古籍1.5万余册、珍善本古籍3026册,位居全国中医各馆古籍馆藏第八位、华东地区第三位。其中,《医说》是全国现存最早的新安医籍,与《备急千金方》、《婴童百问》共同入选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如此不遗余力地搜寻、整理、保护中医典籍文献,有何现实意义?记者带着疑问来到安徽中医学院。

尽管正值暑假,中医文献学专家陈雪功教授仍是每天早早来到办公室,一心扑在即将出版的《新安医学名著精华》上:“中医文献以文图的形式,记录下数千年积累起来的中医学术理论和临床经验,是中医知识的主要载体,离开它就无从谈到中医学术。”

安徽中医学院图书馆副馆长程新认为:“除了重要的史料和文化价值,中医文献还有极强的实用性,具有重要的科研和临床价值。只有对古医籍进行全面深入整理,才能系统地推进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最大程度避免现代曲解,最有力促进中医药现代化。”

安徽中医学院图书馆古籍部主任汪沪双说:“古籍寿命的‘脆弱性’和不可再生性,使保护和修复古籍工作具有尤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安徽省中医药传统历史悠久,“北华佗、南新安”汇聚皖北皖南。在各地政府和医家的努力下,陆续整理出版了不少优秀的中医典籍文献,但更大量的中医典籍仍散佚民间。以新安医学为例,据王乐陶的《新安医籍考》统计,新安医籍总数共计835种,目前已收集整理的不足400种。有专家说,当年他们在皖南一些中医世家调查时发现,很多家庭都能拿出一摞摞的手抄本医案,其中不少已泛黄、霉变。

同时,据中医文献专家估计,已整理出版的文献仅占小部分,绝大多数的“未刊本”文献还散落在民间,亟待整理抢救。“流落在民间尚未发掘整理的中医文献,至少是已经刊印文献的50倍,这些国宝如果不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抢救出来,很可能就此湮灭,使我们愧对后人!”采访中,很多中医专家发出这样的呼吁。

文献面临“生存”危机

中医典籍凝聚了古今医家的毕生心血,但研究经费少、出版难、收集难、保护难等,却是其遭遇的几大现实难题。

谈起自己的文献学研究经历,年近七旬的安徽省中医文献研究所研究员任何不免感慨“曲折能达”。

真正做学问,必须对原始“祖本”做深入研究。1991年,任何自费1万元买来了《本草纲目》“祖本”的缩微胶卷。借此,著成全国第一本“校注合一”的《本草纲目金陵初刻本校注》。为了让中国医史文献“泰斗”尚志钧60余载的研究成果得以有效继承,任何欲将传统中医文献整理研究方法与数字化技术相结合,但新建一个数据库就要耗资10万,项目经费难以支撑。为此,他不得不“设计”一番曲折路线:从北京请来专家进行业务指导,使专家们对课题由了解到敬佩到支持,最终顺利得到专家免费赠予的数据库。

“中医文献研究是一项寂寞的事业,需要甘于清贫,需要一种执着。”任何对辛苦和清贫不在乎,但凝聚医家毕生心血的研究成果由于缺乏出版经费和市场空间有限而难以面世,让他痛心。“李时珍为整理本草、著书立说,不惜辞去御医之职,27年艰苦耕耘于《本草纲目》的撰述,但直到辞世仍未‘出版’。对他本人来说虽是‘未刊本’,但《本草纲目》这部药学著作光耀千秋!”当代本草大家尚志钧60多年如一日,安贫乐道,一生辑复19部本草专著,但直到如今,仍有“未刊本”6部。据了解,屯溪新安医学研究所前些年也曾在民间收集了一些新安医案,但苦于没有相应的出版经费,只能囤积在书库中。“对‘未刊本’进行整理研究,不仅可以保存中医文献精华,促进临床发展,还具有抢救传统文化遗产的特殊意义。”

收集难、保护难,也是中医文献工作面临的问题。古籍多为手工纸制作,时间久了纸张易老化、酸化,因此极其“脆弱”,怕虫蛀、怕鼠咬、怕高温、怕潮湿……甚至翻阅也会对其产生损毁影响,古籍界有句老话,“书一翻折寿六十年”。“古籍书库全年温度需保持在20℃左右,湿度55%至60%之间。”汪沪双介绍说,“民间虽很难具备这种存放条件,但也都是把珍贵古文献作为医院‘镇院之宝’或个人私藏珍品,越来越难收集。因此我们今年尝试采用收购、翻拍、代管等多种方式收集。”

对破损古籍进行及时修复也是当务之急,安徽省古籍修复人才奇缺。自2005年春起至今,安徽中医学院古籍修复室修复好的古籍不到200册。“遇到破损严重的,有时一天一张纸都修不了。”让汪沪双更头疼的是,年轻人现在越来越不愿意从事这项需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的工作,“一个合格的修复人才,要懂造纸工艺、版本、色彩,还要对中国文化有所感悟,没个三五年培养根本不行。”

让人欣慰的是,中医文献抢救与开发利用工作开始受到相关部门重视。2008年,安徽省及中央财政分三批下达安徽中医学院图书馆古籍保护与开发利用专项经费400万元。目前,新的古籍书库正在建设中。届时,书库将采用2套独立的恒温恒湿中央空调系统,新购134个古籍专用樟木书柜,采用防紫外玻璃、窗帘与无紫灯,并配置监控系统及防盗、自动防火装置。

“本草人生”苦中有乐

是什么支撑文献工作者“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地从事这项工作?采访中,专家们纯朴的讲述无疑给出了答案:感情。

“有感情,才会去不计得失地热爱。”祖籍上海的汪沪双已从事古籍管理工作25年,谈起工作总是难掩骄傲。她会严格穿上白大褂、戴上白手套,小心谨慎地打开柜门,像“展示”自己的宝贝孩子一样,一一为我们介绍那一摞摞纸叶发黄的“珍宝”。为达到“修旧如旧”效果,她在全国遍寻最好的修复纸,最终在福建山区找到一位专事手工纸制作的老人,一口气带着七八种不同颜色的纸满意而归。2005年,学校派出小分队前往皖南地区搜集古医籍,当在近代新安名医程六如的一位后裔家中看到成箱古籍时,她在地上蹲了2个多小时翻阅挑选,激动得全忘了双腿的发麻。最终,对方慷慨捐献22册,其中包括清乾隆年间的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为目前传世最早版本。

祖籍安庆的任何虽已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虽苦,但更有乐。”师从王乐陶、与尚志钧结为忘年之交,他一再感慨自己从两位大师身上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对于“孤寂”的文献工作,他的理解更为深刻:“‘从、比、化’,就是我对文献工作的‘三字经’。”所谓“从”,意指一个人的思想是有限的,须“并肩而行”,“比如当年与王老共事《新安医籍考》,在从家谱、医术等考证遇到瓶颈时,讨论后转而查阅地方志,才使考证取得实质性突破”;“比”,意指两个人力量仍有限,须“合众力”,“依靠一个团队,我们的‘尚志钧本草文献研究的学术成就与经验数据库’课题才不断取得进展”;“化”则是一种境界,“研究思想必须具有超前性,传统的珍藏要不断与现代技术相结合才能迸发新生命力。”

对于自己的“本草人生”所从事的中医文献工作,任何认为,对文献的保护应是大保护的概念,利用现代数字化技术,将文献或建数据库,或影印出版,或制作成电子图书,可以减少对古籍原本的伤害,还能提高利用率。“走出‘深闺’,合理开发利用,才能使珍贵文献资源得到再生性保护!”面对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单位正不断减少、从业人员不断流失的现状,他呼吁,管理部门应在中医文献研究和古籍整理课题立项、经费支持、科研奖励等方面给予政策倾斜,尽快培养出各层次学术骨干和权威,保证更多年轻人继续“本草人生”。(王慧慧 许昊)